句子魔

茅盾:烟云

句子魔| 经典句子

  茅盾:烟

茅盾:烟

所有公务员都希望在周六早些时候来。铁路局的公务员陶祖泰是一个例外。

天气真好。在办公室窗户外面,一团夹竹桃夹在微风中点点头。自然地,他们是等待“下车”铃响在窗户上的公务员,其中包括陶祖泰。在温和的天气里,所有笑的夹竹桃都是无私的,但是陶祖太觉得夹竹桃只是向他点了点头,这点头是在嘲弄。

下班后大约二十分钟,该科科长首先离开,办公室变得紧张:清理文件,打开和关闭抽屉,穿外套,找一顶帽子,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手表。打电话给朋友,小声(笑着)谈论是吃饭还是看电影,每个人都对“周末”感到兴奋,只有陶祖泰在混乱中坐着,担心“周末”。

他最后一次走出办公室,脑子里浮现出两个想法。他害怕回家,但在家并不放松。这就是他这几天的星期六必须有的心情,他承认自己的能力不再能解决这种矛盾的心态。

除周六外,他在同事中享有“家庭幸福”最多:他的妻子年轻,长相好,性情良好。只有一个五岁或六岁的孩子,他并不顽皮。三等业务员的收入似乎太少了,但是妻子的嫁妆却不那么小,而且在涉及意外开支时她从不ing。因此,除了周六,这个年轻的丈夫非常爱家。他始终是第一个收集正式文件,等待“下班”钟声敲响的人,并且是第一个跑出办公室赶回家的人。回家后,“古茹人在左边,孩子们在右边”。他不喜欢汉口的刺激,而且汉口的刺激从未干扰过他。

倾斜的阳光照亮了蜿蜒向北的铁轨,就像黄绿色混合布上的两条银线一样。他不知何故从家对面走了。他还没有感觉到。他凝视着铁轨,突然想起七八年前他的一位同学在铁轨上自杀了。他用脚尖踢了铁轨旁边的卧铺,摇了摇头。他的几个中学同学曾自杀。他们认为自杀是一种高尚而勇敢的行为;高尚,因为有人认为这会阻碍他人(特别是亲爱的人)的幸福,所以自杀是最彻底的牺牲。而彻底的牺牲自然是勇敢的。陶祖台也持有这种信念。他还两次尝试自杀。第一次结婚之前,但是这次他之后感到非常遗憾,因为这不是出于某些“积极理想”,而是让自己感到死气沉沉。结婚后,他有了第二次“尝试”,但是当他的朋友救出他时,他突然感谢他的朋友。他说,在吞下安眠药后,他突然意识到自杀动机还不够高,因为他自杀的尝试确实使他感到无法让自己的亲人幸福。他想“逃脱”。他的责任。

在第二次“自我批评”之后,他努力寻找职业,并努力学习“光尘和谐”的哲学。他六个月前去了汉口铁路局,这是他职业记录中的第四次变动。

他呆呆地凝视着天空上闪闪发光的铁轨,他的思想飞过了闪电等过去的各种事件,尤其是第二次自杀企图。他轻轻摇了摇头,向后走去。铁轨向后走。他走的越来越快,很快就摔坏了,回家了。现在是``不用担心回家''的想法压倒了``回家的恐惧''-应该说,``责任''的想法压倒了``逃避''的意识。

由于走得太快,陶祖台回家后心急如焚,无法说话。孩子跳到他身边,抱着大腿,叫“爸爸”。他也忍不住用手拍了拍孩子的头。过了一会儿,他努力走出来:

“妈妈在哪里?”

孩子还没有回答。陶祖台看到墙上的钩子上没有太太的新做的蓝色丝绸披肩。他叹了口气,握住孩子的手。他想坐下,但他没有。腰部柔和地,好像不愿说话,问:

“那个-朱先生……,朱先生教书,你来过这里吗?”

孩子抬头看着父亲,他的小眼睛睁大了;他的脸太丑了,声音太奇怪了,他很害怕,把脸扔给了父亲。

陶祖台拍拍了孩子的背,说出他的口音说:

“嘿,孩子!”

“爸爸,妈妈,隔壁的黄叔叔家,玩纸牌。”孩子露出了脸,再次看着父亲。 “妈妈说,买一个外国的泡沫,把它给婴儿,然后等爸爸回来一起买。”

陶祖台无奈地笑着,一言不发,抱起孩子,走了出去。

他抱着婴儿,去了隔壁的黄家。当我走进潮湿的小院子时,我听到“男女”的欢呼声响起。他突然发抖,突然想到:“放开她,放开他们:你为什么要为自己的家人遭受惩罚。”但是他仍然向前走,在不知不觉中他伸出了双臂。 Jin使孩子怀中不舒服。

长而窄的老式侧车。灯打开了,照亮了四个红色的面孔,上面喷着亮油。陶祖台一走进去,便乍看之下,坐在妻子对面的老师是朱老师。但是,我第一次看到陶祖台进来的时候,是黄太太半身后朝机翼的门。她似乎避免在桌子上进行任何手部和手部移动,并且她的脸朝下。陶祖台她立即​​打招呼:

“陶先生,来玩几圈。陶夫人很不幸。” “哈哈哈,陶先生真的来了!哈哈!”那是朱姓的声音。陶祖泰感到严厉。

“我们刚走了四圈,祖泰,你来找我!”

黄先生站了起来。

“不,不,你是赢家!”朱先生再次大喊,一双猫头鹰的眼睛在他胖胖的脸上看着陶太太。陶太太是否“反应了”,但陶祖太看不到它,因为她的背对着机翼门。他放下孩子,走到黄先生的身后,笑着回答。

“我不会来,我不会来;不客气,易念弟兄。”

“老朱。”黄一念笑着说:“那你是个失败者,那你为什么不休息四次呢?”

“不,不,我想读这本书!陶太太,你是对的:不允许替代,我们所有人都必须读这本书!”

陶太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她随便看了看丈夫,然后随便看了看儿子,数了剩下的筹码。儿子跑过去靠在她身上,她不理him他。

拉过座位。朱先生成为陶太太的家。

这个孩子从黄太太那里买了一个苹果,他忘记了杨宝。陶祖泰坐在妻子身后,名叫“冠昌”,实际上是在“研究”朱先生的远见。

陶祖台的忧虑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当黄一念和黄太太第一次发现这种现象时,他们还说“陶祖台还有另一种神经症”。黄依年和妻子带着陶祖台的脸,但在陶太太和朱先生面前,依稀含糊地指出这件事是个笑话。黄太太甚至为陶太太辩护:“陶太太,这是对你的个性的不敬,太离谱了!封建思想!”

陶太太不太了解什么是“人格”和“封建思想”。她上小学三年了,勉强能读《天宝图》之类的书。自从与陶先生结婚以来,她还按照陶先生的意图读了托尔斯泰,但她的话是“复活”。她怀孕了(结婚后第二年),但还没有看完。这是她第一次在汉口看到大场面。当她第一次来时,她甚至在看到陌生人时都脸红了。

但是她喜欢打牌。坐在扑克游戏中,即使有一个陌生人,他也忘了脸红。而且,黄先生是丈夫的老朋友,朱先生是黄先生的朋友。而且,尽管黄太太只有二十多岁,但她似乎并不年轻。当黄先生不在家时,她招待任何男性客人,与男性交谈和嘲笑是很常见的。

陶太太到达汉口时就看到了这些,她明白了。因此,当黄太太怀有不公时,陶太太对“人格”和“封建思想”不甚了解,但她内心深处这样想:“好笑!不,黄太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恶性外观。”

她不会向丈夫“抗议”,但她和朱先生在不知不觉中多聊些笑,而她又在不知不觉中每个星期六都要去黄先生的家打牌。

但这是一个月前!现在,陶太太本人并没有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也没有觉得朱先生与众不同,但是黄依年和他的妻子觉得朱先生已经很不同了,陶太太也有所不同。 。现在,黄一念和他的妻子不敢以陶祖太心疼的“忧虑”为笑话。他们同情陶祖台。

现在,陶太太也更好地理解了丈夫对自己的意图,但她也已经习惯了,她并不觉得这很烦人,她从不愤怒地尖叫,只是“放开他”!

她也不会觉得朱先生有什么“错”。自然,在打牌时,朱先生经常发现她的“要求”并释放了“枪支”。但这只是一个小游戏,至多七八元的输赢,有什么关系?因此,有时黄毅年和他的妻子含糊地提到朱先生似乎有点“那个”,陶太太认为这是因为朱先生在打牌时放开了她。她只认为朱会开心。

现在,就在她刚坐在朱先生的头上的时候,她很高兴自己对小宠物很贪婪。陶祖台的“苦恼”,她简直就忘了。

她和朱先生并不是第一次来回。以前,当朱先生第一次用腿触摸陶女士的大腿时,陶女士感到震惊,但后来她意识到是朱先生提醒她打错了卡片,她很镇定再次。 ,她欢迎这种腿部接触。当她等待“张”的焦虑时,她经常用脚趾触摸朱先生的腿。

我很习惯这样制作“小工具”。陶太太认为这对陶祖泰或黄一念及其妻子是“不道德的”。

纸牌或一半取决于“运气”。下一个“请求”,但是上一个没有,这也是无望的。经过一轮打牌,陶太太仍然没有任何进展。她有点担心。朱先生还残酷地陪着她。他只是不想束手无策。制作好卡片组并随机拆除。这样,陶太太只能“吃”两个。黄一念一次又一次地望着朱先生,摸了摸他的下巴,微笑着。黄太太不由自主地大喊:

“啊!朱先生的手太松了。陶太太饱了!”

“哈哈哈!”朱先生兴高采烈地笑了,手里还拿着“一万个儿子”。

陶太太又在吃饭陶太太不由自主地跳动着。

“嗨!”黄太太大吃一惊,大声地拍了张手牌,生气地说道:“呵呵,纸牌是这样玩的!”

陶太太脸红了。

黄依年依旧冷冷一笑,但抬头看着陶祖台,似乎在说:“你看到了吗?”

“哈哈哈,”朱先生又一次奇怪地笑了。 “对于消遣,输赢不算大,只管自己制定计划。-我以后请您去海国春吃晚饭!”

陶祖台虽然看不到麻雀般的麻木,心地清澈,却能看到一切,听着耳朵。但是他能做什么?除了坐在一边“受惩罚”?他受不了,但他不想走。他希望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星期六”。即使有星期六,学校也应禁止老师过河“四处走走”。

那孩子把那个苹果当球玩。苹果滚到了桌子的底部,孩子拉开了父亲衣服的一角。

陶祖台弯腰寻找儿子的“球”。他看到圆形物品本身就从桌子上跑了出去,但是他也看到一条裹着束腰外衣裤的腿撞到了袜子的另一只脚上。陶祖台一见钟情,大吃一惊。但立即认为这是偶然的。他有那种“质量”。他随便拿起苹果。但是也许地板不平坦,苹果在陶太太坐在的椅子下面滚动。这时,陶祖台再次看到了它,很明显,高跟鞋的尖头被捡起并穿上了中山装的大裤子。这确实是陶太太的脚!此外,高跟鞋的尖头突然被大裤管开口的褶皱夹住了,摆动了几下后就“自由了”。

陶祖太的心在跳动,苹果已经在他手中,但他无法振作起来。他突然感到害怕与人相遇,并感到“世界”缩水以致不适合他。

“哈哈哈!陶太太...”

是朱先生再次怪异的笑容。陶祖台被笑所震撼。他没有听到“陶太太”的故事。

但是,摇晃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始满脸生气。他伸直身体,睁大眼睛看着朱先生。他的眼睛似乎在说:“我视你为卑鄙的……”但由于他们“卑鄙”,他感到不屑。回首妻子,他感到她脸上的红潮似乎正在消退,她的眼睛下垂,他为“这个女人”感到难过。

四张纸牌似乎集中在纸牌上,没有人注意到陶祖台的陌生感。陶祖泰松了一口气,但他不确定该怎么做。他的眼睛看着人们的脸,但他的心却看着桌子下面的人们的腿和脚。

陶太太还没化妆。当黄太太洗牌时,她可以随意开玩笑。陶祖台手里还拿着苹果。尽管孩子忘记了“球”,陶祖泰仍然给他打电话并交给了他。同时,他拖动了一张凳子,将其放在妻子和朱先生之间的桌子一角。他伸腿坐下,在桌子底下形成了“防线”。

他很感激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方法。

另一副牌开始了,“勇士”变得更加紧张。每次发卡,黄太太总是跳动。陶祖台的心在他的腿上。同时从两侧触摸了他的两条腿。起初,他感到愤怒和滑稽。但是后来他又有了办法。无论他以哪种方式触摸,他都将退还。

在第二个“四圈”结束时,陶太太仍然输了。她很生气,停止了战斗。

朱先生并没有损失太多,所以他必须“治疗”。

晚上十一点,陶祖泰和妻子都回家了。

海国春吃晚饭,那是朱先生的点心。吃完饭后,陶太太说他上周没看电影,朱先生将再次成为“主持人”。陶祖泰再也受不了了。甚至黄一念和他的妻子都认为朱先生的“风格”太糟糕了,他们也支持陶祖台的主张:每个人都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晚上十一点,邻居们保持沉默,没有灯光。这个孩子已经睡着了,突然在梦中叫“买外国泡泡”。陶祖台和陶太太似乎不再上床睡觉了,但他们没有说话。陶太太靠在床前的方形桌子上,陶祖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这对似乎似乎每个人都坚持:看到谁先说话,谁先上床睡觉。

这是陶太太第一次提出这样的“安排”。陶先生不知道。他走路猜。

在海国春,陶太太谈笑。当她提议去看电影并引起对谁的待遇的争执时,陶太太只是偶尔张口,她仍然很感兴趣。当她去电影院买票时,陶太太成为第一个去--不要让陶太太为她或陶先生买票,她只是自己买了一个,但是那时她还说笑着说:“每个人都知道钱,我很受欢迎!”他还拒绝了朱先生惯用的“时尚”,即为她买一件。黄太太觉得“不能”给朱先生太多,但陶太太“不能走”在售票处的许多人面前。朱先生被迫退还多余的一名。

但是当她进入现场后,这位女士突然停止了说话和笑声,直到看完电影为止,直到现在回到家中。

陶祖台想起了一个小场景,他第一次走进电影院时没人注意到:朱先生向前冲去坐了下来,立即拿出一条毛巾,在自己座位旁边的空座位上刷了几条。接下来,他叫“陶太太”;但是陶祖太毫不客气地坐上了朱先生专门除尘的座位,并把自己放在妻子和朱先生之间。 “哦!”陶祖泰想到了这一点。我心里对自己说:“是因为这个吗?没想到,她……会跌到这一点!”

陶祖台的心在发抖,他的手掌上流着些冷汗。他停下来,看着那位靠在方形桌子上的女士。

脸埋在手臂中,看不见;极短的袖子几乎与“新生活”相矛盾;暴露了太多的白雪公主手臂;头发是烫发的,但足够美​​丽,不会发烫;时间紧紧地包裹着旗袍,长长的丝袜,高跟鞋;-陶祖台似乎突然在梦中,在心里喃喃自语:“这里,她在哪里;这里,阿六几个月前!”

六个月前,所有这些时尚都与陶太太没有缘分。

“但是,就像换衣服一样容易。这个人,这个心,变了吗?”陶祖泰继续思考。

他走近妻子,静静地看着,静静地思考。

他认为妻子在工作日(星期六除外)是个好妻子;但即使是在星期六,甚至今天,他都认为妻子的行为不是那么“轻描淡写”,而是“玩耍”和“热爱人们取笑”。 -还有“老式,像婴儿一样行事”。

他伸出手,将手轻轻放在女士的肩膀上。

夫人似乎没有注意到。

他轻轻摇了摇那位女士的肩。骨。

女士抬起头,抬头看着她的丈夫。她的丈夫还没有睡过,这真是令人惊讶,但是她自己的眼睛充满了困倦,脸上充满了疲惫。她真的很累。

陶祖太突然觉得妻子太可怜了,太可怜了。他茫然地站着,梦见他的妻子。

陶太太的嘴角动了动,好像在笑,但后退了。

陶太太没有笑,但低头看着她的手表。

“哦,已经很晚了!我们去睡觉吧!”然后她站了起来。

但是陶祖台停下来让她坐下。陶祖台微微偏头,轻声说道,仿佛在深思。

“阿,你还记得我的自杀吗?”

陶太太点点头,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你不认识我吗?你为什么要自杀?”

“啊,你没说过吗?啊……”陶太太回答,眼睑下垂,好像她觉得谈话很无聊,但她仍然耐心等待。

“那,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陶祖台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

陶太太摇了摇头,但也许她不想继续这种无聊的谈话,于是她摇了摇头。

“可惜!你忘了!”陶祖台的声音有些热情。

“啊!你们……睡觉!”

陶太太再次站起来。但是陶祖台又拦住了她,急忙说:

“那段时间我自杀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太虚弱了,无法让亲爱的人开心;但是后来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知道没有人会为我负担,也没有候选人为我-我的自杀是一种逃避,是一种怯ward!将来我不会再让这种怯ward的念头再次出现,我将努力使我爱的人快乐!”

“哦!”陶太太好像没兴趣回答。

“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陶祖台并不像现在这样匆忙。 “有些人比我更好,也比我强,我愿意让他。如果我亲爱的人,我觉得我不和我在一起,-幸福,我也愿意站起来,- -自杀;但是如果我认为她的视野是错误的,我的责任仍然存在,并且如果我逃避,我将变得胆小!”

陶太太睁开眼睛,发呆地看着丈夫。她真的很明白丈夫说的话,只有两个字:自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丈夫想再次自杀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陶祖泰以为妻子已经明白了。他正在“进行自我批评”;他安静地站着,静静地等待着。

陶太太再也没有话语了,陶太太认为丈夫的“疯狂”已经结束。她打哈欠。她真的很累,所以她站起来脱下衣服。

“一个,冷静地思考,自然地理解;您随时都可以自由,但我希望您能很好地利用自己的自由。在我看来,那个人-”

陶祖台在这里停了下来,他想知道“那个人”会给他什么样的“评论”。陶太太已经脱下长裙,坐在床沿上脱下袜子。她真的很累,只是想睡觉,所以她使用了可能使陶祖泰闭嘴的最佳答案:

“理解,了解一切;明天我将告诉您更多信息!”

说到最后几句话,陶太太已经滚到床上了,同时她在微笑。

陶祖泰松了一口气,上床睡觉。但是,他并不困。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才给妻子打电话。但是那位女士的回答是打呼。陶祖台轻轻拉了一下女士的手臂,摇了两次,女士说“哦”,翻了个身,再次打了nor。

“我怎么睡?”陶祖泰想知道。

回想起他妻子刚刚学习之前“讲道”时的态度。他在黑暗中摇了几次头。他和他的妻子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但是精神上就像一座山,他感到痛苦中感到孤独。

他微微叹了口气,心想:“放开她,放开他们!”但是朱姓的轻浮卑鄙的形式在他的眼前闪过,脸上发狂。他心里坚定地说:“不!为了她的幸福,我宁愿每个星期六受到惩罚!为了爱她,我必须尽力保护她!因为那个人太卑鄙了,我必须警告他。 !

陶祖太想了想,一边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身体,仿佛母亲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夹竹桃消失了,石榴花开了,树枝已经是很小的石榴了,新的荷叶像铜一样漂浮在水面上。在中间,应该有多少个“星期六”!而每个“星期六”,陶祖台先生都将面对什么样的“惩罚”!

黄一念和他的妻子知道陶祖台受到了“惩罚”。甚至陶祖台在牌桌下安排了“防线”(即使陶太太和朱先生是“拮抗剂”,陶祖台也将设立“防线”),黄一念和他的妻子知道;黄一念以为自己太可怜了,不能当丈夫,但黄太太觉得陶祖台“思想太开阔了”。 “当女人的爱改变时,我们应该放手。”-太太。黄光一再说。

“但是老涛仍然必须在经济上补贴他的妻子!”黄一念这样回答妻子,觉得陶祖台唯一的办法就是“严格预防”。

没有人知道陶祖台的“崇高理想”和“伟大的责任观”,即使有人知道,也不会理解。

陶祖台没有朋友可以讨论,因此他不得不承担自己的“十字架”孤独。他忍受着痛苦,并暗中注视着妻子的举动,以了解她的“心脏”如何变化。即使不是“星期六”,他也无法安定下来。

不是“星期六”陶祖台“下班”回家,如果妻子坐在那儿,他坐在妻子对面,妻子从礼堂步行到卧室,或者去厨房看一眼,他就会跟随在后面跟随Go,就像一个影子;他很少说话,但是隐约地看着他的妻子。

有时,他的妻子与他谈论敌对情绪,他只是回应了几次,突然又变得兴奋起来,离开了他的“主要原则”,一再“启发”他的“挚爱”。那位女士变得“哑巴”。

这使陶太太非常害怕“非星期六”,非常害怕“非星期六”

丈夫下班回家。

陶祖泰从未直接向陶夫人提出“朱先生的问题”。他不愿正式问妻子:“你爱朱姓吗?”他觉得如果他问这个句子,那么下一个“行动”“应该是他和他的妻子离开。否则,这是世界上“最丑陋的生活”。他相信如果他是“自私的”并且破产了和他的妻子在一起,他会“伤害”他的妻子。

至于陶太太,她自然就觉得陶祖太的“根病”是。但是,陶太太只有想起来才觉得可笑。她觉得自己仍然像以前一样对待丈夫。她喜欢和朱先生打牌,喜欢和朱先生谈笑,甚至玩。这是事实,但这是因为丈夫只会“发疯”。 ,只对她“说话”。

在到达汉口之前,她永远不会想到,如果丈夫不能和她一起玩,她会找到其他人和她一起玩;但是半年了,她看到“实地就是这种情况”,并且她认为自己不能太“乡下”。

她天生具有“极其随和”和“极其幸运”的性格;除了玩纸牌外,她从不动脑筋,除了玩纸牌外,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诡计多端”。陶祖台一开始就爱上了她(至今仍然如此),因为她的“特点”。但是现在正是她的“特征”使陶祖台“心疼”。

那天是星期五,天黑了,陶祖台例外了,没有回家。

陶太太和孩子等着年轻的老板回来吃饭。当他们无聊时,陶太太和孩子的折纸纸马玩耍。

陶祖泰突然感到沮丧。陶太太见到他时,大吃一惊:

“什么?你就像只鸡!再也不会下雨了!”

陶祖台摇了摇头,瞥了一眼房间,好像他再也认不出房间了,然后小声说:

“去买车。我开车来!”

陶太太买了车,回来了。她看到陶祖台仍然站在马路上,但弯腰抱着孩子。似乎拥抱太紧了,孩子在恐惧中哭泣。

陶太太还大声喊道:“-!-你!-别急着换衣服!婴儿也被你弄湿了!”

陶祖泰放开孩子,站起身,悲伤地看着妻子,再次看着孩子,然后懒洋洋地上楼。

孩子走向母亲。陶太太用手抚摸着孩子,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什么都没发生,神经质。这是什么?”然后,她拿起一匹纸马,将其放在食指的尖端。

孩子的头发上滴了几滴水,也许是从父亲的头上滴下来的,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陶祖泰换衣服时,晚餐也就开始了。陶祖台的脸是一样的,但是比平常脸色苍白。他只是低下头吃东西,但突然停住了筷子,发呆地看着他的妻子。妻子要求他先看,假装不思考,但随后转身离开。去咯咯笑

这种不转过脸的姿势,如此清脆的笑容,陶祖台曾经觉得非常有用,但此时他突然流下了两滴眼泪。他也没有转过身,但他只是看到了孩子头发上的闪亮水滴,就把它们擦掉了,同时犹豫了一下:

“今天,我几乎再次自杀。”

“嘿!”陶太太大叫,但“惊讶”的成分很少,“突然”

有很多成分。现在是陶太太发呆地看着她的丈夫。 “我想明天又是星期六,呃,星期六,我感到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也没有勇气去履行职责。这真是不舒服,惩罚!”

陶祖台低下头说,像一个囚犯认罪。他停下来,抬头看着他的妻子,然后继续:

“在赛道上被压死很可怕;我走到河边。我走进水里。但是,但是,当水到达我的腰间时,我意识到了,现在,这不是我要卸的东西。负担重重的那一天,我呼吁帮助,我的腿变得惊慌失措,待会我开车回去。”

他摇摇头,再次痛苦地微笑。

“嘿-为什么!”陶太太尖叫,丢下盘子,站起来跑了出去。

这是偶然的,陶祖台也惊呼起来,站了起来,但是孩子拼命抓住了他,大声哭了起来。孩子以为他的父母要打架。

陶祖台太着急了,他想抱抱孩子并追赶妻子,但他不知道是孩子拒绝搬家,还是心慌意乱,无法抱住孩子。他不得不抱抱孩子,叹了口气。

但是,外面有一个人,黄一念和他的妻子,随后是陶太太。

“怎么了?老涛!”黄一念急忙问。

“没有。”陶祖台虚弱地回答。

“你妻子说你自杀了!”黄太太说。

“没有。”他看起来像他想躲起来。 “我只是,我说我今天几乎要自杀。”

那个孩子挣脱了父亲的手,跑去抢着母亲衣服的一角。

黄一念看到陶祖台确实不错,想离开,但没有说话的陶太太突然大喊:

“别走!我怕!黄太太,我怕!当我入睡打架时我无法醒来。想想看,我在黎明时醒来,看见他死在我身边。

  黄诒年夫妇都转脸盯住了陶祖泰看,可是陶祖泰只摇着头说了一句:

  “哎,真弄不明白!”

  黄太太安慰陶太太,黄诒年对陶祖泰说:

  “老陶,你这人,我真不懂。”

“哈!”

  “懂人,人懂,自己懂,越想也许越难罢?”

  那天晚上过了十点钟,黄诒年夫妇方才离开陶家。陶祖泰夫妇殷勤送客,直到大门外。这时的陶祖泰完全和平时一样,谁也不能相信四小时前他“几乎自杀”;这时的陶祖泰和陶夫人谁也不敢说他们不是一对快乐和气的青年夫妻。

  大约十点半钟,陶家灯火全熄。

  第二天,陶祖泰依旧去办公,只不过迟了半个钟点。一夜睡过,似乎什么全扔在梦乡里了。

  陶夫人偶尔也还因为黄太太的关心的探问而记起那晚上的事,但仿佛已经隔了十多年。

  然而除了星期六,陶夫人更觉得度日如年了。陶祖泰“下班”时间是下午六点,回家路上大概得有二十分钟,要是到了六点三刻还不见陶先生回来,陶夫人就会感到恐怖。有时她的眼前竟会幻现出一个血淋淋被火车轮子碾成几段的尸体,或是一口湿漉漉像从水里捞起来的白木棺材。

  那时她一阵急剧的心跳,幻象便消失了,她揉一下眼睛,手托着下巴,也会暂时正正经经运用她那素来不用的脑筋:“要是当真做起来,可怎么办?买衣衾,买棺材,收殓,——这些我都弄不来!真讨厌真麻烦死了!还有,我得带了宝宝回上海,也不得不带棺材回上海,这些事,我都不会弄呵!”

  于是她的恐怖便变成了焦躁,她会想起平常不大想到的母亲来:“要是妈在这里,就好了。什么都有她去办!”从母亲,她也会想到娘家其他的“亲人”,于是一位堂房侄儿,十七八岁的中学生,在武昌一个教会学校,平日简直不往来的,也被她想了起来。

  可是大门响了,陶祖泰慢吞吞踱进来了,绝对不是血淋淋,连衣服也没湿,陶太太的“恐怖”和“焦躁”也便消散,好像已经隔了十多年。

  到第二天的六点多钟,这些“恐怖”和“焦躁”依旧要来一遍,然而来势似乎弱些了;因为多过一天就是和“星期六”更近一天。星期六有牌打,有朱先生,太热闹了,“恐怖”和“焦躁”自然不来。

  陶祖泰最怕的是星期六,但是他夫人最怕的是星期一。星期日是这一对夫妇心理上的分水岭。

  陶太太从不把自己的“恐怖”和“焦躁”对丈夫说。一则,她不是会“抒情”的女性,二则,少说话是她的天性,何况因此会引起丈夫的滔滔演说更是她所害怕。陶祖泰呢,除了向夫人“说教”便不会用家常闲谈来刺探夫人的心曲。他是时时刻刻在“研究”他的夫人,然而他绝对不用嘴巴,他只用眼睛。他绝对信任自己的眼睛。

  吃过夜饭,睡觉以前,是陶祖泰聚精会神运用眼力的时间。不知他根据哪一派的心理学说,他认为一个女人如果有了“心事”,一定要在每一天这一个时间内流露出来。然而陶太太居然不怕他看。她自己决不先睡,也不催促陶先生睡。她见丈夫不开口,她也守沉默。她很文静地整理她最得意的新衣服,或者把新近学样买来的一套睡衣试穿了重复脱下折起来(她似乎舍不得穿掉),都做过了,坐下来,她便连连打呵欠。

  在她动动这,弄弄那的时候,陶祖泰的眼光总是跟住她的。有时两人的眼光相遇了,陶太太往往像要躲避大人的小孩子给“发见”了似的,会发出脆声的一笑。但是往往因她这一笑,会打开了陶祖泰的“话匣子”,滔滔不断地“演说”起来,——她最怕这一套,因而她除非真真忍不住是不笑的。

  不得不听陶祖泰的“演说”时,她也能很耐心很和顺地听着。可是不到五分钟,她就打瞌睡了。有一次,陶祖泰摇着她的肩胛,硬不让她打瞌睡,硬要问她:

  “人活在世界上到底为了什么?”

  “啊哟!我不知道,我从来不想,……”陶太太哀求似的说。“我倦得很,只想睡呀。”

  “说了就睡觉。”陶祖泰异常固执,像六年前逼着夫人读那部《复活》。

  “那——么,”陶太太曼声说着,头一低,又像要打瞌睡了,然而猛然扬起脸来,她又接下去,“说得对不对,你明天再批评罢:人活在世界上,有得吃时吃一点,有得穿时穿一点,疲倦了睡觉,困了玩玩,犯不着多用心,管东管西。”

  “这样说来,你没有欲望,——没有什么东西你一定要,没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做么?”

  陶祖泰郑重地问道,不转眼的看着夫人的脸。

  夫人似乎也颇郑重地想了一想,慢慢地摇着头,但又噗嗤地一笑说:

  “那要看是什么时候呀!譬如打牌的时候,我要和,要赢钱!此刻,我只要睡觉!”

  “哦——”陶祖泰倒弄得无话可说了。

  陶太太“一定要怎样”时,确是“要看是什么时候”的。

  暑假到了,她忽然要“怎样”起来。

  那一天,不是星期六,忽然那位远房侄儿来了,说是学校放暑假,三两天后他回上海;这话从陶太太的东耳朵管进去,马上走西耳朵管出来了。

  侄儿还没走,不料又来一个客,是朱先生。

  每逢星期六朱先生过江来,极早也得六点半,所以总是先到黄家。三四个月来,朱先生来陶家“拜访”,这还是第二次呢。

  朱先生看见有客,似乎有点扫兴,但寒暄几句以后,他又兴高采烈地说道:

  “巧极了,陶太太,令侄也在,黄太太想来也没出门,刚刚四个人,去打几圈。”

  “我不会。”侄儿推托。

  “什么话!年纪青青,没有个不会叉麻雀的!”

  朱先生大声叫着,拉住了那位侄儿的臂膊。

  陶太太带笑问她侄儿道:“当真不会么?”

  “我没有本钱。”

  迟疑了一下,侄儿这才红着脸回答。

  “呵呵哈!笑话!怕什么!本钱你姑妈有!”

  朱先生的声音大概街上都听得。

  那时至多三点钟,等到陶祖泰“下班”回家急忙赶到黄家时,八圈牌已经打过了。陶太太赢进了一些,刚刚抵过侄儿的输出。

  牌局解散,大家闲谈;朱先生说起学校放假,过几天他就要回家乡去——在沪杭路一带。

  陶太太听了,心里好像一跳;她纳闷地想道:“怎么都要放暑假的!”

  那天晚上,远房侄儿在陶家吃饭。陶太太听着丈夫和侄儿谈着“船票买了没有”那样的话,忽然心里又一跳。从不计算“明天如何”的她忽然也计算起来了。她觉得从此她的日子要变成天天是星期一;朱先生也是三四天后就要走的。

  她立即说:“我也要回上海去看看妈!”

  “哦!”陶祖泰随便应一声,过一会也就忘记。

  但是第二天陶太太就去买了许多东西,都是带回上海去的。陶祖泰“下班”回来,看见夫人和孩子正在一样一样打开来重新包过。

  “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陶祖泰随便问一句,便像疲倦极了瘫在一张椅子里。“买的。”陶太太笑着说,又指着一只小巧的白铜水烟袋,“这是给妈妈的,……”

  “零件太多了,恐怕你的侄儿不便带呢!”

  “我自己带去。”

  陶太太像孩子似的笑起来了,她觉得丈夫真“好玩”,老是像在那里做梦。

  “怎么?你要回去?”陶祖泰这才感到意外,从椅子上直立了起来。

  “哈哈,不是昨晚上我说过么?”陶太太抿住了嘴笑着。

  “爸爸,糊涂。妈妈和宝宝回去。”孩子也拍着手叫着。

  陶祖泰却毫无笑意。他懒懒地坐下了,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夫人和孩子。他觉得夫人这次兀突的举动颇可“研究”。可不是,朱先生也要回去?然而夫人的侄儿也要回去,自然一路走了,那又似乎并无“可疑”。

  陶太太一边包扎东西,一边说:“买船票,我弄不来,要你去。宝宝是不用票的。”

  “呵——哎!”陶祖泰从沉思中惊醒。“船票么?我没有钱。

  月底发薪水,还有十来天呢!你呢?”

  “买了东西,——让我算算,噢。路上零用是够的。”

  “那么,只好等到月底。”

  “东西都买好了,——又要等到月底!”

  陶太太很扫兴似的说,便停止了手里的包扎工作。

  “不过,恐怕你的侄儿等不到那么久。”陶祖泰沉吟了一会儿说,他忽然又在“研究”到底是让夫人回去好呢,还是不让她回去。他的“研究”还没结果,不料夫人忽又高兴起来,说道:

  “不要紧。他等不及,让他先走。朱先生不定哪天走,要他多等几天想来会答应的。”

  陶祖泰瞪直了眼睛对他夫人看,立即怀疑到夫人和朱先生之间早有预定的计划;并且他又猜想这一切大概全是朱先生出的主意。他觉得夫人太可怜而姓朱的太可恶,他摇着头,叹一口气,低声然而坚决的说:

  “不!还是同你侄儿一路走。船票钱,我去试试,预支薪水。”

  预支薪水不成功,第二天下午四点钟陶祖泰请假离开办公厅打算找黄诒年借钱。他先到黄家,不料扑一个空,连黄太太也不在。他没精打彩回到自己家里,刚好他前脚进门,跟屁股就来了他的夫人和孩子。

  “好了,船票也买好了,今晚上八点钟上船。”

  陶太太满面春风报告她丈夫。

  孩子走到父亲跟前,从袋袋里掏出满握的糖果来,仰着脸说:

  “爸爸,糖!朱先生买,宝宝的!”

  陶祖泰满心糊涂,只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在打旋,但是当他知道船票是朱先生代买的,——朱先生来过,而且请陶太太和孩子出去逛了一会儿,而且陶太太的侄儿也是今晚上同一条船走,陶祖泰明白了,也心定了,同时又一次断定了朱先生实在太可恶。

  陶太太拿出船票来给丈夫看,是二十号官舱。

  晚上八点钟得上船,陶太太便忙着收拾行李去了。

  陶祖泰失神似的坐一会踱一会,苦心地“研究”这突然变化的形势。他愈“研究”愈断定朱先生居心不可测:是朱先生来“拜访”,是朱先生探得陶太太还没买船票就自告“奋勇”,——然而幸得还有陶太太的侄儿。陶祖泰觉得自己是在茫茫大海中,唯一的“靠傍”是这位十七八岁的中学生。

  六点钟光景,黄诒年夫妇来了。听说陶太太和朱先生一起走,这一对陶祖泰的朋友也似乎一怔。但又知道还有陶太太的侄儿,黄诒年和他夫人对看了一眼,便又微笑。

  黄诒年夫妇请陶祖泰夫妇吃过了夜饭,已经快将八点钟。

  黄诒年送上船去。

  找到了二十号官舱,不料里头先有一个男人,胖胖的面孔,正是朱先生。

  陶祖泰赶快再看房门上的铜牌,明明是二十号。他手指尖都冷了,说不出话来。黄诒年也是满面诧异,偷眼看陶太太,可是陶太太的神色却和平常一样。

  “没有空房间了。”朱先生一脸正经地说。

  “老朱!”黄诒年走前一步,“船票是你经手买的,你不该……”

  “没有房间了,叫我有什么办法!”朱先生板起脸回答。

  黄诒年回过脸来找陶祖泰,恰好遇着陶太太的眼光朝他这边看,他就问道:

  “陶太太,你——觉得怎样?”

  “什么?哦,随便。”陶太太的声音和脸色都跟平常一样。

  孩子吵着要看“大兵船”。陶太太就带着孩子走到舱外去了。

  这当儿,陶太太的侄儿从人丛里挤过来了。陶祖泰抢上去一把拉住他,就问道:

  “你的是几号?”

  “我是坐统舱的。”

  “嘿!”陶祖泰摇摇头,忽然腿软起来,便坐在陶太太的行李上,瞪直了眼睛朝二十号官舱的铜牌看。

  黄诒年瞧着情形有点僵,只好来硬做主了;他找了船里茶房来问,知道还有三十四号官舱空着,他就叫茶房把陶太太的行李搬到三十四号去。但是陶祖泰坐在那里不动,却要陶太太的侄儿从统舱换到二十号官舱来。

  “哼!那不是笑话了?我——不乐意,干么我不能舒舒服服一个人一间房?”

  朱先生虎起脸嚷着,站到房门口,两手叉在腰间,好像防备人家冲进去。

  陶祖泰装做没听见,没看见,只管催促着那位侄儿。

  “钱呢?官舱是官舱的价钱。”侄儿轻声说。

  提到钱,陶祖泰呆了呆;他哪里来的钱,他太太的船票还是人家代付的。可是他焦躁地叫道:

  “不论如何,你先去搬上来!”

  黄诒年觉得陶祖泰这一着也太“落了痕迹”,可是陶祖泰“有神经病”,黄诒年就不能不格外同情于他了。把朱先生推进了房里去,黄诒年半劝半责备地很说了几句。这时陶祖泰也已经逼着那位侄儿将行李搬了进来。

  朱先生横着眼睛只是冷笑。

  看着侄儿把铺盖摊好,陶祖泰方才放心,可就想起了钱。他悄悄地对黄诒年说了。黄诒年一摸口袋,糟糕,他也就剩几毛零钱,他苦笑着说:“你太太身旁总还有,回头让他们自己解决。”

  锣声从外边响了来。这是报告船就要起锚了。

  陶太太和孩子也来了。陶祖泰一面请侄儿帮忙,将太太的行李弄到三十四号,一面叫太太去:

  “你换到这边了。清静点。”

  陶太太朝三十四号房里望了一眼,点点头还是只说了两个字:“随便。”

  陶太太回去后隔了十多天,才来了一封平安家书。蚯蚓般数十个字,除了“大小平安”而外,陶祖泰毫无所得。陶祖泰却回复了一封“蝇头细楷”的长信,信中重申他的不能放弃“责任”,——要保护他所亲爱的人到底,“俾不致有危险”,然而假使有比他更好更忠实能力更强的“候补者”,那他也很愿意“从这世界上消灭”,“敬避贤路”。这封信花了陶祖泰两个黄昏。

  这封信,陶太太一定收到,因为是挂号寄的。

  这封信,一定也发生了效果,——跟平日陶祖泰对夫人“演说”时同样的效果:打瞌睡。从此陶太太方面连蚯蚓般的几十个字也不来了。

  陶祖泰又写信给太太那位侄儿。这不是“演说”了,也不长,然而实足是一张“问题表”。

  一星期内,侄儿的回信就来了。也不长,然而对于陶祖泰所提出的主要问题竟“搁置不答”。

  陶祖泰再去一信,除重申前请外,又提了个“新问题”:

  “令姑母近来作何消遣?”

  回信也是一星期内就来了。对于陶祖泰第一信中的主要问题却玩起“外交词令”来了:“一言难尽,容后面详。”至于“令姑母近来的消遣”呢,则据称因为有“搭子”,不过在家打打小牌。

  研究过了侄儿的“外交词令”和“据称”以后,陶祖泰不满意,再去了第三封信,其实也不长,不料太太这位侄儿竟也学“令姑母”的样来:他从此也“打瞌睡”了。

  正当陶祖泰忙于写信和“研究”的时候,他所服务的机关里有一点小到并不惹起注意的变化:陶祖泰的上司科长“升迁”去了,新调来的科长说过了“诸位安心供职,以资熟手”的训词以后,第五天上,就实行“人事”整理。陶祖泰跟在众同事的后面,在“欢送”前科长与“欢迎”新科长的两次公宴时,派到过两次“寿”字号的份子。但是现在他的所得却是“停薪留职,另候任用”。

  这时候,荷花已经开残,有了小莲蓬儿了。

  要是太太不曾回去,陶祖泰虽然停了薪,原也不妨“候”一下。丈夫的钱袋干瘪时,太太的钱袋会“开放”一下,这已是历试不爽。但现在却隔离得太远,还是趁手头尚有路费时奔赴太太,在“岳家”静“候”罢。

  和黄诒年一度商量以后,陶祖泰便也悠然东下。也是一张统舱票。

  船到南京时,陶祖泰忽然灵机一动,便上了岸。他要找一位在南京有事的好朋友,他有许多事要商量:职业问题,太太的最近“倾向”,而最要紧的是他自己的如何“负责到底”。

  不幸那位朋友“奉公差遣”去了。陶祖泰一算,要是在南京住旅馆等候,钱就不够,只好趁火车先回上海。

  到“家”时正值黄昏。一进门就听得牌响。在汉口受过的牌桌旁的“刑罚”一下子都回忆起来了。陶祖泰几乎想倒退出去。他硬着头皮走进去,电灯光刺得他眼睛发花。有人唤他的名字,听声音知道是岳母;有人拉他的手,从感觉上知道是自己的孩子。他的心似乎温暖了一些,眼睛也看得明白了;坐在他“岳母”对面的,正是他的夫人,另外两位不认识,然而——都是女客。

  陶祖泰完全定心了,听得太太问他“怎么你来了”,就口齿分明地回答道:

  “临走前我寄你一封信,没有收到么?”

  太太似乎一怔,但随即“哦”了一声,脸红红的笑了一笑;忽然她急口说:“六筒么?碰,碰!”

  陶祖泰那封临走前发的信,昨天下午到了陶太太手里,但可惜这信又是长了一点,陶太太拿到手里就打呵欠,竟没有读完,后来就忘记了。

  陶祖泰认为此信还没有送到,就说;

  “局里换了新科长……我没有事了……想想……还是回来了……另外设法……”

  觉得似乎只有岳母大人在用了半只耳朵听他,陶祖泰也就不说下去了。陶祖泰每次“有事”的期间,至多八个月,他的岳母和太太早已看惯了。

  体谅着姑爷路上辛苦,老太太提议再打八圈就散局。

  陶祖泰觉得夫人跟从前一样文静,慢条斯理,少说话,有时抿嘴笑笑。不过好像胖一点,脱去长衣后尤其显得胖了,尤其是腹部。

  夫人接待陶祖泰的态度一切都好。

  第二天上午,陶祖泰去拜望夫人那位远房侄儿。“一言难尽”的内容到底“面详”了;侄儿吞吞吐吐说:

  “那天你们走后,……茶房就来要我——补买官舱票,……补买票啦,我,我找姑母;姑母,打开钱袋……一算不够……”

  “嗯,不够……”陶祖泰的眼光盯住了侄儿的嘴巴,呼吸急促。

  “不够啦……嗳嗳——问朱先生,……朱先生也说没有,……没有啦,我,——我没有法子,只好,只好搬回统舱……”

  “你姑母呢?”陶祖泰透不过气来似的问。

  “姑母,姑母,——那时,姑母在三十四号。”侄儿低下头去,避过了陶祖泰的针尖似的眼光。

  陶祖泰松一口气,两手搓着:

  “后来,后来么?我不大明白。我在统舱。”

  “你不必瞒我!”陶祖泰的呼吸又急促了。

  “好像,……好像,姑母……又搬回……二十号。”

  陶祖泰的眼皮一跳,看出来的东西就都有一圈晕了;他心里还是清楚的,有许多问句在那里涌腾,然而心尖上似乎有一缕又丑又冷的东西冲到他脸上,他的嘴唇发抖了,说不来话。

  略略抖得好些时,他像自己作不来主似的连连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就离开了那位侄儿。

  他在街头游魂似的走着。侄儿那些话,倒好像忘记了,他心头一起一落的,只是两个老观念:“逃避”呢,还是“负责到底”?他不自觉地兜了许多圈子,但也许因为脚下的习惯,终于不自觉地走到了“家”。

  这已是午后一点多了,“家”里静悄悄,老太太,夫人,孩子,都在困中觉。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陶祖泰的大衫粘在背脊上,可是他的手指尖却冰冰冷。

  他游魂似的飘到夫人跟前,看见了侧身朝里睡着的夫人,他忽然像醒了;侄儿说的话一句句都记得,尤其糟的,他也记起了昨晚上夫人很好的接待他。

  这两种回忆夹在一起,他又抖起来了,他害怕,他觉得夫人是个大魔术家,他不敢用手去碰夫人的身体了,可是他的脚像钉住了在那里离不开,他又打定主意,不能不有几句话。他只好唤他夫人醒来。

  陶太太翻身朝外,没有张开眼睛,嘴里却是“唔唔”地应着。

  “起来!有几句话!”陶祖泰说,把全身力量都提到舌头和嘴唇上。

  “呵——噢——”陶太太又应着,眼睛张开了一半,乍觉得丈夫的神气古怪,便噗嗤地一笑,可是笑亦只笑了一半,她就辨出丈夫的神气古怪中有可怕,她的眼睛就睁得大大的了。

  她迟疑地问:

  “你吃过饭了么?”

  “问你:怎么你又搬回二十号?”

  陶祖泰这一问和太太那一问是同时出来的,太太显然没有听清,只觉得丈夫的嗓子逼得太尖,尖到刺耳朵。她怔怔地望着她丈夫。

  “你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又撤回二十号官舱?”“哦——哦——”太太爬起来,脚尖勾着拖鞋:“那个么?……嗳嗨,后来,后来,快开船了,那个三十——四号官舱,也有男客住进来,狠狠怕怕,像军界,……我一想,到底朱先生是熟人,就搬回去了。”

  陶太太说着后半那几句时,一边喝着茶,虽然陶祖泰的两条阴森森的眼光一秒也没有离开她的面孔,然而她的脸色竟还和平常一样。

  她的确没有撒谎,而且她也觉得“搬回二十号”不算怎么一回事,到家以后,早就忘了。

  陶先生倒没有了主意了。他坐下了,低着头忖量该不该再问,譬如——“你和姓朱的同在一房做些什么?”可是要问到这些,陶祖泰就不是陶祖泰了。太太呢,还是照常文静陪坐在一边,不说话。

  终于得了一个主意,陶祖泰轻轻叹口气,正想从“本来呢,轮船里单身女人和单身男客合一间房也不算什么,只是姓朱的为人……”这么开头,不料楼下忽然叫起“阿娥姐”来了,并且豁剌剌一片牌响,陶太太应一声,不慌不忙看了丈夫一眼,似笑非笑地嘴角一动,就翩然走了。

  楼下是牌响,楼上是陶祖泰踱方步的脚步响。他已经踱了一圈牌的时光了。他所“研究”的,还是没有结论。

  忽然他的孩子轻手轻脚进来了。陶祖泰朝孩子看了一会儿,就蹲下身去,拥着孩子轻声问道:

  “宝宝,乖些,同爸爸说——朱先生,和宝宝,妈妈,同船的,朱先生,来过么?”

  孩子歪着头,摇摇头,却又说:“来过。”

  “什么时候来的?”

  “下半天。”

  “咳,不是,——哪一天来的?”

  孩子摇头了,但小眼睛转了几转,忽然拉着陶祖泰走到窗前的方桌边,指着桌子上一只玩旧了的绒布老虎说:“老虎,外婆还没买给宝宝。”

  “朱先生来了打牌么?”

  “不打。”

  这一回答,出乎陶祖泰的意外,他技穷了,正想换一方面问,譬如——“妈妈和朱先生在船上做什么?”可是孩子倒自动的说起来了:

  “妈妈拿洋钱还朱先生,朱先生不要……”

  “嗯,妈妈就不还了罢?”

  “妈妈也不要。钱放在茶几上。……”

“哦?”

  “后来,朱先生拿了,朱先生请妈妈去看戏。”

  “呵呵,——外婆去么?”

  “外婆不在家。”

  “哦——宝宝去么?”

  孩子摇摇头。陶祖泰心跳了,一时有许多问句塞在喉咙口,倒说不出来了。孩子爬上一张凳子,要取那绒布老虎。陶祖泰顺手拿给孩子,便又问:

  “妈妈去看戏,几时回来?”

  孩子正玩着老虎,不回答,但到底像又记得了,转过身去,指着他自己的小床说:

  “宝宝睡了,妈妈来,宝宝醒了,妈妈给宝宝一粒洋糖。”

  陶祖泰的心抖得有点痛了,闭了眼睛,暂时没有话。再张开眼睛,孩子已经走了,陶祖泰瞪直了眼睛,朝房里四处瞧。他无目的地动着桌子上的什物,无目的地抽开一只抽屉,又拍的关上了;抽开又关上,好几次,忽然一个呼声惊醒了他:

  “啊哟!你——闷在楼上不热么?到底下去罢!”

  这是陶太太。这回陶太太的声音有点异样。但是陶祖泰没有注意,太太拉他,他就跟着下去了。

  楼下的“战友”,除了老太太,还是昨天那两位不认识的女客。陶太太忽然一定要丈夫代几副,陶先生一定不肯,就坐在太太身后,跟在汉口时一样。

  陶太太本来是输的,现在却转了“风”了。她兴高采烈起来了。坐在她背后的陶祖泰独自胡思乱想,忽然乱丝中跳出个丝头来:“太太从没要他代打牌,刚才要他代,那不是怪?”而且太太打牌正吃紧,偏又巴巴地上楼来拉他下去“散闷”,也是怪?

  这两个“怪”使得陶祖泰若有所悟,就坐不住了。他悄悄地踅到楼上,悄悄地有目的地开抽屉开衣橱了。

  他在床前“夜壶箱”的抽屉里看见了自己那封长信和另一封也是自己的不大长的信。他又看见几封久远的旧信,都是朋友写给自己的。他正要将抽屉关上,眼光在那封长信的封皮上无意地一瞥,忽然忆起在汉口时写这封长信时的心情来了。这信是他的“得意之作”,虽然只能使太太打瞌睡。他惘然拈起这厚重的封套来,惘然抽出信来了。然而猛吃一惊,他看见竟不是他的笔迹。再一看,他的长信也在,可是另外多了一封信,也颇长。

  他刚看了开头的称呼,心就别别地跳。他来不及似的一目扫下去,他头上像加了个紧箍;最后,他一仰身就倒在床上,咬着牙齿挣扎出一句话:“有那样的无耻,丑恶!”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不但明白了太太和朱先生在船上做些什么,也明白了宝宝说的朱先生请太太去看戏,实在是做什么,宝宝醒来看见妈妈时实在天已经亮了;不过他也明白自这一次后朱先生就不在上海——回他自己的家乡去了。

  陶祖泰迷乱痛苦了一会儿,倒反定心了些。现在他的情绪单纯化了:他恨自己的太太和朱先生;他也鄙视自己的太太和朱先生!

  终于又变成了只有鄙视。“不要脸!这样的信也写得下!”他想,“顶淫的淫书也不过如此!不要脸!想不到她会做那些丑态,我从没见过她会那样——下作!”

  他大彻大悟地对自己赌咒:“不值得,不值得我的操心,我的保护!算了,一身无牵无挂了!”

  他坐起来,瞪着眼直视,好像要最后一次认识这房,这一切家具和什物。陶太太忽然悄悄地掩进来了。她的眼光立刻盯住了陶祖泰手里那封信,这时她脸上略红了一下。她嘴里响了一声,似乎是叹气,就坐在一张椅子里,低着头,好像一个低能的小学生等候老师责罚。

  陶祖泰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到眼里了,他盯住了夫人看,他料不到夫人只这样坐着不作声,他想骂,但骂出口来时却竟单单骂了朱先生:

  “简直是流氓,拆白党,畜生,狗……”

  奇怪的是陶太太对于这样的恶骂竟毫无感应,好像被骂的人她压根儿就没认识。

  陶祖泰走近他夫人一步,好像恨又好像怜悯似的说:

  “在汉口的时候,我怎样说过来?我怎样为你打算?可是你半点口风也不露!你骗我,你骗了我半年了!”

  “呵——呵!”陶太太忽然站起来,“在汉口,不骗你。嗳,嗳,我像做了一个梦,我像做了梦。”

  因为是侧面,陶祖泰此时猛然看清了昨晚乍到时他所觉得太太的胖一些实在只是小腹隆起,是身孕。他像受了一针似的打个冷噤就指着太太的肚子冷笑说:

  “这就是凭据。还说不骗呢!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他转身就走。他听得太太叫道,“是你的,是你的!”他听得一声响,他忍不住回头一看,太太伏在桌子上在哭了。他脚下停住了。但是又一转念到底一直走了。

  陶祖泰从岳家走出,并没有一定的计划,也无处可去。在他认为只有“姓朱的”居心不良而自己的“亲爱的”尚属洁白的时候,他以“保护”太太“负责到底”为壁垒,颇可安心在太太家里住下去。可是发见了“姓朱的”长信,他觉得没有理由再挑这副“担子”了。

  他的心里安静了些,然而肚子却吵闹起来,于是信步走进了一家小馆子。

  一边等饭菜,一边又摸出“姓朱的”那封信来看。经过创伤的人忍不住要去摸摸伤疤,陶祖泰此时也是这种心理。

  看到一半多,他鄙夷地摇摇头,就把信折起来,恰好饭菜也来了,他就吃饭。“想不到,有那样下作!”——他嚼着饭,心里说。当然,他和夫人的同居生活虽非古圣贤那么文雅,可绝不像“姓朱的”信上描绘得那么不堪。

  他再看那信了,这一次的心理是要看明白“这一双狗男女”到底有多么丑恶。他一边吃饭,一边慢慢地看。然而这一次那信上的描绘却“欧化”起来,一边是主动,又一边是被动;“她倒好像中了催眠术!”——陶祖泰心里飘过了这样一个意思。这一次,他才“发见”信纸反面也有字,寥寥数行,可是他看了就又心跳了。手里挟了筷子扶着头,他想着:“难道她那时真在被催眠状态么?不然,岂有发生了关系以后就把那人完全忘记了?”

  陶祖泰的“平静”的心忽又扰乱起来。“新发见”要求他把“当面的整个形势”重新估量了。

  “嗯!”他不了了之,把“姓朱的”那封信收进封套,顺手却把他自己那封长信抽了出来。他读自己这“得意之作”了,他一边读,一边又心跳起来,这里句句话都像是另一人在“教训”他自己!“伟大精神”的人,常常会宽恕人的,——即使是已经犯罪的人。而况犯罪者是被动,是在催眠状态。

  “只是姓朱的实在可恶!”陶祖泰反复这样想,心像一个钟摆。

  饭吃完了。他对着空碗碟出神。堂倌送过账单来,陶祖泰依然对着空碗空碟子出神。堂倌又来把空碗空碟子收去了。陶祖泰就对着油腻的桌面出神。堂倌站在面前不走了。陶祖泰这才省悟过来是在饭店。他看着账单,同时把口袋里的钱一古脑儿掏出来。他机械地本能地把手里的角票和铜子拼凑成账单上那个数目,就走出了饭店。

  无意地看了看手里仅存的几毛钱,他兴奋地对自己说:“是姓朱的可恶!我的责任不能卸,我还是保护她,免得有更进一步的危险!”

  于是走了回“家”的路。但经过一爿小照相馆时,他忽然灵机一动,走进去把“姓朱的”那封信拍了照。当照相师看着那封信做个鬼脸,又朝陶祖泰笑了一笑时,陶祖泰又懊悔不该多此一举,并且觉得这个照相师侮辱了他,也侮辱了他的夫人。然而已经拿出来,不拍也是不必要了。

  从照相馆出来,陶祖泰已是不名一钱。他为什么要把那信拍照,自己也不明白;他总觉得不能不留个底。

  回到“家”时,太阳正落山。“家”里意外地寂静。老太太在楼下哄着外孙,告诉陶祖泰:“阿娥姐身上不大舒服。”

  陶祖泰觉得这话听在耳朵里怪受用。他看见夫人果然在床上,可是脸的神色仍跟平常一样。

  “唉!”一见了丈夫,陶太太吐出这么个声音来,似乎是惊异,又似乎是放心了,然而也好像有点慌。

  陶祖泰一声不响,走到夫人跟前,就从口袋里取出拍过照的那封信,放在夫人手边。

  陶太太乍不知是什么东西,手一抖,看明白了原来是那封信时,拿起来就一条一条撕碎。撕到最后一条,陶太太轻声说:

  “不骗你……,是你的……是你的。”

  陶祖泰知道夫人()这话是指的什么,心里忽然又酸痛起来,可是摇了摇头,只回答道:“算了吧!……”

  “嗳,哟!真不骗你……”陶夫人坐了起来,“是你跳长江没死那夜有了的!”陶夫人忽然掉下眼泪来。

  陶祖泰好像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走近夫人一步,极低的声音颤抖着问道:

  “那么……船上……船上是……第……第一次?……”

  “呵!我像做了一个梦,一个梦……”

  “哦……梦……”陶祖泰忽然也掉下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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